Witness
旅行作为一种口头的渴望,既美好又省事。一旦落实,就需要应付一连串的事件:如何请假,如何安顿家人,如何安排行程,如何计算花销和归期。你只是去旅行,又不是去奔月。将那些琐碎的事务悉数抹去,只截取旅行中的美景用以保存并抒情,这也算生活的一种庸俗方式。
沙漠和大海以其视觉上的“空无一物”具备了一种无聊的美感,能给人慰藉。大海如果算温柔的无聊,那沙漠就是严酷的无聊。“无聊”是精神上的“空无一物”,在这种“空”之中,不知道别人如何,我可是得到了片刻的休息。
身处沙漠之中,目力所及物体少,线条少,颜色少,事件也很少,这意味着名词少,形容词少,动词少,语言也因此很少。在零重力的环境中,物理学家可以探知更多物性,同样的,在一个被卸载了语言强力的..,或在一道入语言的稀薄地带,物也会更加明确的显示自身,附加其上的“修辞”和“文化”也会剥落。它回到自身,并因此呈现出一种陌生。这陌生是有力量的。我们花费了一整天在额济纳旗的胡杨林里闲逛,很难不喜欢这样的..,它们当然免不了以拟人的方式,以光影的方式存在,但在这间隙,还是能明确的感到物的方式。它有一种简单明确的好。
库布齐沙漠活动给人的刺激也很少:黄沙,天际线,天空。黄沙质地均匀,..的线条柔和又舒展;天际线不可触摸又确实存在;天空非常大——你伸直右臂,伸出食指,自左侧身体越过头顶直到右侧,划一道.远的弧线,除了云朵之外这条弧线撞不到任何障碍物,古代人觉得天是一个蓝色的穹顶倒扣下来,这是愚昧的结果,但这种愚昧中蕴含着诚实的感官认识。为了对抗文明之恶,有人难免要歌颂洪荒年代(连带着它的愚昧),我不打算这么做。但我确实惊异于这种诚实,这是诗的方式。相比之下城市更符合现代科学,我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,想象着太阳怎样作为一颗恒星岿然不动,而大地旋转开去,那些车流人流因此朝着远处不断滑落,掉进球面的另一边去了。
沙漠的“空”也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。大家开始辨识云朵的形象,试图用已知的形象将它固定下来,以便得到认识并抒发感受。我们寻找便于拍摄的路段或写有标记的路牌,发朋友圈,谈感受,拍合影,聊见闻,在沙漠的“空无一物”扔下一个又一个语言之锚谨防失去已经获得的..。